長明

写文全因朋朋想看
所以一通乱嗑,很雷快跑

是个严肃而冷刻的人
所以请别在文下过度玩梗

【御泽】日月之间

  御泽但御幸。琐碎日常。

  OK?GO↓

  

  

  

  

  

  

  

  

  

  

  

  在日与月之间,在盛夏和心动之前,在那宇宙的深处。

  那双琥珀色眼眸,也在深深、深深地注视着他。

  

  

  

  

  观看棒球比赛的观众很少有人知道,捕手的面罩到底有多让人讨厌。

  束带是松紧带的材质,往往穿脱几次就不如最初那样紧实,容易轻微地滑脱;防震的皮质内垫不吸汗,在场上晃一圈就能媲美黏腻的蜂蜜,若是在灼热的艳阳下,还会化为针戳一样刺痛著肌肤。

  所以通常在青道进行蹲捕练习时,御幸并不会戴著护具。小礼对此有不少意见,但片冈监督没有发话,便也随著御幸的意思去了。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球,他都有接住的自信与技术——除非投得太烂啦。

  除了面罩,御幸也不喜欢穿护胸。在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球速面前穿护胸确实让人很安心,但在高中的比赛中,一百四十以上的球速并不多见,更何况是投手稀缺的青道——除了时好时坏的丹波以外基本等于没有投手。

  这就导致新生红白战他第一次在牛棚帮同届的川上蹲捕时,对方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开始投球的窘况。御幸后来时隔许多年才知道,当时川上在担心控球不够稳定会把球砸到他身上。

  当然,这种事最后并没有发生。所以青道的捕手阵容中多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就算穿著一身轻装也能戴上手套帮别人蹲捕的御幸。

  

  御幸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泽村。

  

  七月中旬的气温开始升高,红土吸收了热量后直冒蒸气,风一吹过,沙沙的尘土便应声而起,像一层薄薄的浪般拂上小腿。青道的红土其实并不是很明显的红色,经年累月的使用下,里头搀了不少的泥土跟砂砾,在练习场边缘尤为明显。

  红土非常滑,一般来说一旦要进练习场,他们都会换上专用钉鞋。青道会在大家入部时统一订购钉鞋,其中也包括了经理的。

  在泽村那双格格不入的鞋子踏进球场的时候,御幸就注意到他了。他朝那个小鬼身旁一看——是小礼,当即内心了然,小礼这是带人来参观学校呢。

  虽然和他同届的棒球部成员并没有人从这个管道入学,不过御幸还是多少知道特待生制度的存在,据说只要是特待生,就能有杂费减免或全免的优待,不论对哪个家庭来说都是非常巨大的诱惑吧!老家住在东东京的御幸曾经也想过让小礼给他弄一个这种身份,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还是作罢了。

  不知道这个家伙棒球打得如何呢~

  御幸边想边露出了微微笑意,嘴角没弯到一半,就听见那个小鬼为了被骂的川上朝著东前辈大吼。

  

  啊!这可真是,相当的莽撞啊!

  他简直要大笑起来。事实上御幸也的确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让所有在B训练场的三年级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甚至面露凶色。人群在御幸面前分流而过,光秃秃的石砾滩上遗留下一页扇贝,让人忍不住要探个究竟。

  那名少年就站在他面前,圆溜又亮澄的眼睛直直看向他,没有任何杂质地说自己叫泽村荣纯。

  

  那天夜里,御幸躺在床上,因为克里斯前辈受伤而顿失目标的高中棒球生涯,再一次燃起闪烁的星火。他不常想起那个小他一届的投手,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御幸偶尔会在梦里闻到那天练习场的气味。

  那是一种混合了烈阳、青草,以及硝烟的特殊味道。

  

  虽然公用球具有经理会整理,不过像是手套、钉鞋这种个人装备他们还是要自己清洁。宿舍外每两间房间共用一个大洗手台,御幸通常会在训练完后就马上把手套简单擦乾净,并在洗手台把钉鞋上的土冲洗掉。

  作为特别爱护用具的类型,御幸连鞋底都会翻过来,拿牙签把鞋纹中卡缝的小石头剔掉或是抠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在远处昏黄天色下仍在跑步的泽村——那瞬间御幸忽然意识到,泽村不再穿著那双不适合走进训练场的布鞋,而是与他穿著同样的制服,吃著一模一样的早饭;做他曾做过的训练,行经他曾走过的路。

  不是作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是作为棒球部的一员,一军的一份子,站在他的身旁。

  啊。微风吹动了御幸唇边的笑容,他对著远方的泽村大力挥了挥手,看少年向他跑过来,接著御幸揽住泽村的肩膀,在他耳边玩笑似问道:“你想在这里跑到什么时候?”

  “跑到跑不动了为止!”

  “等你跑不动食堂都要关了啦,快给我收拾一下去吃饭。跑步你想的话随时都能跑吧?”

  “是这样没错……但你没事干嘛过来跟我说这个?”

  “喂,前辈好心提醒你吃饭还不领情啊?”御幸傻眼,拍了拍泽村后背放开对方。泽村浑身汗津津的在原地喘著气,一看就是快力竭还不死心的模样,真是令人很担心啊。

  算了算了,担心这个笨蛋太多余了。

  御幸拎著鞋佯装要走,听到泽村在身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半边眉毛挑起,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嗯?”

  他们对视半晌,浓厚的金色和褐色在少年的眼瞳中流淌,御幸感觉自己像昆虫般被困住,全身都被某种特别的力量强行留在原地。只剩下一点余晖的夕阳在泽村的脸上显得万分坚毅,令人打从心里觉得是个适合抒情的好时机。

  

  “御幸前辈,”泽村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接著用无人能及的音量大声道:“我绝对、绝对!会追过降谷的。”

  

  这句话的意义和目的都相当不明。

  至少御幸相当怀疑泽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根本想都没想。

  泽村趁御幸呆愣的片刻抿著嘴快步跑开,穿过他身侧时旋起了一阵风。夕阳有某种魔力,御幸还陷在一片沉甸甸的赤褐色中,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泽村的身影被五号室的蓝色铁门碰地盖住,他才堪堪吐出了一个艰难的语气词,“……啊?”

  “这种事不用特地跟我说吧……”

  他搔搔后颈,头一次对名叫泽村的投手感到了无奈。

  除了护具特别重、穿戴起来不怎么舒适以外,捕手最麻烦的一点就是要搞懂投手在想什么——很遗憾的,御幸时常搞不懂泽村的想法。那家伙总是会像这样突如其来地说出某些让人摸不著头脑的话语,还跟上下文毫无连结。

  

  可就只是一句无厘头的话,刺得御幸浑身的血液都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他在小学四年级第一次接触棒球时曾经有这种体验,中学一年级站在打席区与身后捕手位的克里斯较量的时候,也有过浑身沸腾的情况。只有一件事御幸想不明白:此前他经历过的要贯穿血液的兴奋,都出现在具有特殊意义的时刻,为什么唯独这一次,明明沾不上任何“特别”,却还是令他这么激动呢?

  他想了老半天,什么都没想出来,只好耸耸肩提著鞋子回房。

  

  唯有一点能够确认的是,作为投手的泽村,远比任何人都还要更难捉摸,也远比任何人,更带给他对于未来的期待。

  

  那些愈发精准的控球,偶尔突然成绩爆发拿了高分的试卷,或者依靠著指尖细微发力学会的变速球,还有更多见于无形的影响,比如让王牌投手丹波的心态变得更加坚定,让同届的降谷在训练上更加积极。泽村展现出的强大意志力日夜无休地影响著周遭的人。

  包括他、包括宫内、小野,包括克里斯前辈,他们这群距离投手最近的捕手,包括一直以来站在球场边看著泽村的片冈监督跟小礼。御幸相信,他们所有人都被这个原先看似不起眼的少年深刻的影响著。

  

  御幸开始清洗用具的时间是七点二十分,等到他把东西整理完毕,从自己的寝室移驾到食堂时,已经是二十五分钟后了。前园看见他姗姗来迟,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仓持坐在前园的斜前方,餐盘上的饭菜已经少了接近一半。

  泽村在一年级的长桌那头发现了御幸,不可忽视的喊声跨越了好几张桌子直直击中他,“你也太慢了吧御幸前辈!”

  御幸有半刻露出了无奈又窘迫的表情,不过他很快意识到除了前园跟仓持外,其他好奇的棒球部成员也盯著这个方向看,于是便飞快地换上游刃有余的面孔。碍于手上还拿著餐具,他只能动动嘴皮子反驳,“毕竟我不像某人吃饭要那么久的时间啊!”

  即使是嘴皮子,那也是能够完胜泽村的嘴皮子。看著泽村气鼓鼓地憋著一口气开始低头对著碗里疯狂扫荡,御幸不嫌事大地偏过头对泽村旁边的降谷补充了一句,“你也一样,这不是根本没吃多少吗?小心被泽村比过去了啊。”

  降谷瞬间被打乱了节奏,跟泽村一起往嘴里猛塞,惹得御幸得意洋洋的离去。

  

  三年级的长桌上,小凑亮介端著一贯笑瞇瞇的神情旁观完全程,用意不明地对伊佐敷感叹:“真是坏心啊。”

  “那家伙欠修理啦!”伊佐敷的发言和他的脾气一向暴躁又直接,“连饭都吃不完还敢戏弄后辈,哼!”

  “他不是一直都有吃完吗。”一旁默默扒饭的结城忽然抬起头来加入话题,让伊佐敷滔滔不绝地解说起有关御幸刚入学的事迹,不时夹杂著小凑亮介和增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吐嘈,以及丹波时不时插嘴的爆料,顿时之间竟显得比其他年级的长桌都还要热闹。

  三年级们丝毫不避讳音量,应该说,在封闭的体育社团里面,三年级就是老大,除了监督以外根本无需忌讳谁。区区一个嚣张的御幸听见了就是听见了,难不成还能冲过来抗议吗?

  御幸端著盘子在仓持旁边坐下时,还遭到对方不留情的嘲笑:“御幸,我刚才听到了很精彩的东西。”

  “你什么时后有了偷听别人谈话的癖好了?”御幸面无表情斜视著对方,并不想从仓持嘴里听见三年级对自己的挖苦,手上倒是俐落地把饭菜搅在一起,惹得仓持嫌恶的“恶”了一声,“好恶心,你一定要这样干吗?”

  前园同样皱眉,“不尊重食物也要有个限度吧。”

  “这样吃的比较快嘛。选择有效率的吃饭方式又没什么不对。”御幸耸肩,不以为意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肉和菜的酱汁跟饭混合在一起后能让本来需要多咬几下的白饭变得比较软烂,吃饭的速度能够加快不少,他很习惯这种吃法。

  不远处的泽村跟降谷大概是到了胃口的极限,尽管饭还剩小半碗却迟迟无法吃下去。小凑在一旁灰暗又机械咀嚼,大概也对此深感痛苦。御幸在前园与仓持谈话的缝隙中远远地瞥见,想起自己在一年级的时候也是同样一副惨状,不由得心生感慨。

  仓持舔乾净盘子上最后一块肉沫,正拿著托盘要起身就对上了御幸的脸,他定定地看了几秒钟,又看了看御幸视线所在,“你那是什么表情?”

  御幸微皱著眉低笑起来,开口的语气却很平淡,叫人分辨不出更多的想法。

  “当然是欣慰的表情。”

  

  这是实话。

  虽然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兑现,可是御幸确实怀著这样的期待。

  他曾经需要跟食堂的阿姨偷偷求情,才能少掉怎么样都吃不下的半碗饭,曾几何时,巨大的训练和日夜积累的微小习惯累积成了一道难以撼动的高墙,墙上烙下一道一道他们达到的微小成就;蓦然回首才惊觉他已经距离“最初”这个词有了不短的距离。

  他永远也比不上前园那家伙,但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吞下三大碗饭仍面色不改;那么,不用很久远的将来,那些一年级也能做到吧。

  

  不用很久远的将来,泽——

  御幸在阶梯上忽然顿住了脚步,身后食堂明亮的光线笼罩了他的背影,而影子则被拖得老长。他垂下眼眸,与剪影对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人群的欢闹忽然被透亮的玻璃门拦住,他听见夏夜里萤火虫噗哧展翅的声音,思绪被月色钳住,定格在某一帧呼之欲出的画面上。

  

  片刻后,玻璃门重新打开,终于解决掉晚饭的可怜一年级生们出现在身后。降谷的声音同微凉的风一样惊醒了他,“啊,是御幸前辈。”

  御幸感觉到有影子落在自己头上,是降谷微微低下了头,呆呆看著他,“为什么御幸前辈要站在这里?”

  “该不会是打算要——唔唔唔!”从降谷身旁冒出来的泽村被一双白皙的手摀住,那是御幸刚才脑中正联想到的对象。泽村奋力地挣开箝制,“小春你干嘛啊!”

  小春半扶著额头小声劝说,“荣纯,这种话还是别那么口无遮拦。要不是前辈不打算计较……”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实在惹人发笑,御幸震颤了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认真地看向降谷,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回道:

  “我在……”伴著缓缓闭合的玻璃门,食堂内的灯光在门框边缘闪烁了下,御幸的视线下意识收敛了几许,接著轻轻落在泽村的面孔上,落入了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里。

  “——赏月。”

  御幸听见自己这么回答道。

  

  这么敷衍的回答只能唬弄降谷及脑子不那么灵光的泽村,御幸拨开额发,露出前额,心下对自己冲动说出的这句话有点懊恼,打著哈哈和前辈的幌子很快地说自己要去训练,在鼓励完他们升上一军后要更努力点便飞快离开。

  降谷还在奇怪御幸为何这么快就走了,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到御幸耳里,“……不是说要赏月吗?”

  “一定是不想接我们的球,想去偷懒吧!那家伙最喜欢这样了!”泽村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

  只有小凑望著御幸仓惶离去的方向,长长的浏海下若有所思。

  

  吃过晚饭后,御幸习惯到长堤上进行加练,这些练习大部分是捕手的基础训练,偶尔掺杂些挥棒。所谓的基础训练便是抱著水壶或是重物,半蹲十分钟,总共做三组,接著再做从蹲到挡球的连续动作、将球反复砸向手套之后再拿出的拿球练习等等。

  捕手的练习一向又多又杂,就跟上场比赛要穿脱护具一样——吃力不讨好。就算青道是个有著百人以上规模的棒球队,会主动选择这个位置的人依然少之又少,包含他在内,正捕和二捕加起来也只有五个而已。

  

  夜风温柔抚过堤边长草,虫鸣低低灌进耳里,御幸能很轻易看见明灭灯火在河的另一端缓缓游动。沉默的夜色里,只有球进手套在啪啪作响,光线与车轨交织出另一幅盛大的宇宙。

  在进入青道以前,他只看过一次这样的景色。

  那时他年纪还小。

  “人死后又不会变成星星。”他说。

  “是啊,人死后不会成为星星。”记忆中朦胧的人影说道:“但他会在其他人的记忆中活著。”

  御幸眨眨眼。

  静谧温柔落在头顶,宛如一双柔软的手,他继续维持著蹲姿,依稀能听见对方说著的话。

  所以,不论是月亮还是太阳,哭泣的时候从天上落下的雨、吹过面颊的风、走过的每一条道路,还是天上的星星,或是午睡打盹时作的梦,只要你记得——那个人就活在了你的每一个瞬间。

  未来还会遇到很多人,那些人也都是一样的,虽然会有聚散别离,但只要你记得他们,那他们就会永远陪伴著你。

  

  御幸记得很多事,作为捕手,每场比赛前将对手校的球员特征全盘记住已是家常便饭,每一段比赛录像,他都熟悉到能指出几分几秒时哪一个地方谁出了失分错误;他说的出投手群里每一个投手紧张时候的小习惯,也能默诵计分册的所有纪录规则。

  他记得很多事情,哪怕他跟许多人这辈子也许只有一场比赛的交集,哪怕他知道现在的队友在未来不会选棒球作为职业、他们将不再有机会踏上同一个赛场上,他依然记得。

  那些他遇过的,转瞬即逝的,都活在他的记忆中,永远陪伴他。

  

  升上二年级后御幸成为了队长,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再来过长堤。站在球场上作为指挥塔领导队友,和作为队长领导队友,那是完全不同体验的两回事。

  后者比前者更累、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每天带操、适应新身份就已经占据了他的生活和全部的精神,放松下来只想躺在热呼呼的浴池里面小憩,遑论去长堤练习……有时候看著泽村,他会在内心钦羡,要能够像泽村一样只专注一个目标,专注到旁人觉得有些傻气,那大概也是一种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

  从这点上来说,泽村也活在他的记忆里。

  虽然他从来不会对外表现,但就像他从很久以前就存于内心的想法那样:他的确被泽村影响著。

  只要每天早上起床时看到那家伙已经在训练场拖著轮胎跑步,他的内心就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是什么心情他并不晓得,毕竟已经忙到了没有空隙慢慢梳理这些细腻琐碎的小事,可是,光是看著泽村,御幸就觉得自己听见了对方不礼貌的大吼大叫,像是在督促,或是给他打气一样。

  “御幸一也你在干什么!”

  “御幸一也!又想偷懒是不是?”

  “前辈今天晚上有空吗?可不可以帮我接球?”

  “这款饮料真的很好喝,你要不要试试看?总是喝卖茶就跟老人家一样,好歹也试试运动饮料嘛!喏,给你。”

  “Cap!你声音太小声了!要丹田出力!丹田啊!”

  

  “我会追上的。”

  

  脑中的最后一个音落下时,队员们已经热身完,逐渐聚集起来。他看了看集合状况,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鼓著劲儿拍起手来,让大家注意到他,喊了几声让一二年级的队员按照顺序排好队伍后,就站在队伍的最前头,开始领跑。

  泽村还在跑步,像往常那样,也格外不一样。片冈叫御幸不要多管泽村的事,也不需要强迫泽村一定要和大家一起晨跑,由著那个少年投手随意地去。

  御幸知道片冈监督不会真的不管泽村,所以他也真的丢著泽村不管了,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

  要说私底下御幸有没有做了别的什么,那倒也没有。

  他只是会常常抬起头来看看泽村。

  然后,脑中就会冒出泽村突兀又带著凛冽战意的一句:“我会追上你们的。”

  

  御幸又眨了眨眼睛。

  暖融融的太阳照耀在他们身上,隔著一层防风的外套能够隐约感受到那种热度,混合著带青草味的空气,让人感觉很舒服。

  带队跑步的时候他很容易放空。均速跑和变速跑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变速跑会大量消耗体力,身体随时忙于适应不同的运动状态,很考验人的爆发力和耐久力。但均速跑不同,对于刚入学的一年级生而言,或许这样的长跑是在锻炼体能吧!但对已经升上三年级的御幸来说,每天早晨的慢跑只不过是暖身的一种。

  只要抓对呼吸和身体摆动的节奏,就能够轻盈地跑完全程,总之诀窍在于放空,让身体自己动起来。跑完以后不论是肩胛骨还是膝盖关节都会舒展开来,接著再进行其他练习,就比较不容易受伤,也能有比较好的表现。

  通常作为队长的他会跑在最前面喊口号,身为副队长的仓持和前园则是一个人在中段维持秩序,一个在最末端维持队伍的形状。

  他们没有商量过,但很默契地就这样分工了,简直就跟喝水呼吸一样自然。

  这要归功于他们三人性格回异。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只是一个渺小的点;凑在一起的话,却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三角形。有了稳固的形状,才真正拥有对外界、对球队产生影响的能力。仓持能够细心地关注到队伍中不同成员的需求,也能很好的压制住比较躁动的同级生;前园则是带给大家可靠的感觉,像是守护著伙伴们的大家长,有前园在,队伍里面的气氛就会一直维持著良性的状态,不必担心体育社团的阶级制度导致什么糟糕的情况。御幸一边想著新队伍的各种杂事,一边又往泽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他们此时已经在校园之外,所以御幸并没有看到想像中的人影。

  他又把头转回来,异常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有那么多人都在努力著,他这个队长也要再更加把劲带领大家。

  

  如果没有仓持后来在上课前偷偷摸摸挤到他旁边,问起他晨早带跑时回头多看的那一眼,御幸可能都不会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你很在意泽村?”仓持突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御幸特别困惑地张开嘴,对仓持做出了“蛤?”的口型。

  他反问了回去,“之前不是已经聊过这个话题了吗?”

  他们并肩走向教室,而御幸目不斜视抱著书本,内心一边感谢青心寮。因为有宿舍的存在,他才得以不用每天背著笨重的捕手护具跟书包上学,只需要带著当天要缴交的作业和文具去教室就好了。

  初夏的阳光起得早,正是白日,走廊爬满了一格一格错落有致的光,晃花人眼,与学生们的欢颜笑语在空气中一同微微浮动。御幸的头发被阳光照得极浅,随著他的脚步一摆一摆,仓持转过头来看著御幸。

  令仓持感到意外的,是御幸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是想说泽村最近的状况,我确实很在意。”他用眼尾瞟了下仓持,“……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太过份了吧!那天聊完之后我姑且还是有好好考虑过一遍的。”

  “你这么坦承让人觉得很不习惯啊。”仓持一脸淡然。

  “……那我闭嘴?”

  “烦死了,继续说啦。”

  “但我说完了。”御幸露出得逞的笑容,仓持被噎得不轻,冷不防朝著御幸的后背拍了一下。他的手劲很大,御幸踉跄几步,差点朝著地板摔成大字型。

  仓持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所以你今天早上果然是在看泽村吗?”

  “……欸?”御幸诧异地回头,“我们刚才不是在说泽村的状态吗?”

  仓持愣了一下,一双眉毛用堪称缓慢的速度在御幸面前挑了起来,他连语气都刻意放慢了,最后那几个字像是要特意说的让御幸能听清楚,“谁在跟你聊泽村的状态。我在问你是不是很在意泽村。你完全没意识到吗?”

  “啊、你说的是早上的那个时候啊,那个不是什么大事嘛!”御幸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状似无异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忽略仓持小声抱怨的“骗谁啊”说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真亏你能注意到,还联想到他身上去。走了,快上课了。”

  他朝仓持露出一抹笑容,扬一扬首,不等对方说什么便率先迈步离开。

  单看御幸的背影,寻常女孩子大概只会觉得对方潇洒又挺拔,根本不了解这家伙背地里有多难搞。仓持还停在原地,只觉得一口郁气发不出去,憋了老半天,万般忍不住又恼火地啧了一声。

  

  御幸才不想知道仓持在想什么。

  虽然他知道仓持现在一定在心里骂他。

  御幸撑著脸颊又翻过一页计分册,微微耸肩,没有丝毫视线分给其余事物。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两下,发出了介于“哔哔”和“嗡嗡”之间,只有老式厂牌才会有的提醒音,他以为是仓持耐不住性子,已经著急到要给他发短讯,哼哼笑了两声无视了震动。

  直到夜训结束,坐在桌前准备开始念书时,他才终于想起来要打开来看,展信便见前园二字落在发信人的栏位里。

  再往下看,内容那栏说有事要找他谈谈。

  ……啊,糟糕。

  难怪整个下午前园都在偷瞄他。

  对于前园,御幸就不能总事事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了。要是问他对前园有什么看法,那么大概只能给出“很有魄力”、“好像跟谁谁处的比较好”,这种不尽人意的答案。

  但他再怎么不走心也知道前园性格很认真,说有事要谈谈那就必需“谈谈”,当即起身要去前园的房间找他。动静惊扰到写著作业的奥村,他敏感地抬起头,相当不善的问御幸是不是要去找泽村前辈。

  前园用的不是那种迫切的语气,御幸想不到前园到底是要谈什么。他按著键盘给对方回讯息,哭笑不得地否决了奥村的妄测。这一打岔让他忍不住把前园的目的往泽村身上猜,却不成想前园居然是为了东条和金田的事情。为了避开其他人,他们从前园的房间转移阵地到食堂旁的小径,御幸望著杂草丛生的墙角,在内心默默道了声也是,反省著自己为什么直觉想到的是泽村,而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好不容易谈完能回去睡觉,走回宿舍的途中又经过了泽村和仓持的房间。

  他定定站在房门口足有漫长的十几秒,若是旁人在场,指不定以为他在对著门板发呆,只有御幸知道自己虚握著的拳头缩紧了又放松,反复数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时,御幸莫名睡不太著。以往只要训练结束他就会迅速坠进梦乡,自从接任队长后,不知道是体能有所上升,还是精神上的操劳让他开始变老,明明事情更多更累,夜晚却时常清醒且亢奋著难以入眠。他犹豫著要不要爬起来看计分册,或者乾脆提前完成周末要交的小作文,转了一圈又决定维持著原先的姿势,让紧绷的肌肉暂时能够暂时好好地放松休息。

  来想想怎么调整投手的状态吧。

  御幸盯著漆黑的天花板,从同届的川上先想起。川上一向让他很放心,稳定而可靠的性格在丹波离开了队伍后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最近可能是临近片冈快要收回背号的日程,或者春乏的缘故,投球不是很出彩。下次见到川上的时候,得注意一下他有没有带够水,如果不是因为天气逐渐闷热而导致的状态不佳,那就要再观察是不是压力太大的缘故了。川上在队伍的位置已经定型了,今年大概依然是作为泽村的中继或是降谷的关门投手吧。

  降谷最近可能一脚踩进了什么神秘的地方,投球总是心不在焉,浑身僵硬又胡乱施力,下盘还是不够稳固,投出的球不是上飘就是以一种很糟糕的角度偏离好球带。他摆出的手套明明在正中,球却会不受控制地往外角低跟内角低的方向跑。下个礼拜和下下个礼拜的练习赛里降谷一定会担任几场先发的,他实在很担心那家伙会投出一大堆滚地球。最近片冈监督好像也有暂停一下降谷的投球练习,改请落合教练帮忙指导降谷体能基础的意思。到时候再好好安抚他吧。

  然后是泽村跟两个一年级的投手。

  他对那两个一年级的投手其实不太熟,只知道一个心态很好,练习赛上失分了也不怎么在意。另一个似乎跟丹波有点像,能投出不错的曲球。他今年三年级,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一年级投手会交给奥村和由井来带领,他在旁边多看著点就足够了。

  至于泽村……泽村的问题太明显了,明显到棒球部任何一个成员看了都无法忽视的程度。要是说御幸信任泽村能够自己走出来,其实脑海中偶尔也会飘过“要是泽村在这里倒下那他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不过要说御幸觉得泽村走不出来,他又总会想起那家伙信誓旦旦对他说“会超越降谷”的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相信泽村一定不曾忘记这句话。既然泽村还记得,那么他也想相信,泽村会实现这句话。

  夜晚的漫长足够让一个人筋疲力竭。

  在其中行走,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什么都不想、专注向前的果决。

  泽村是个莽撞的家伙,有宛如烈日的热情,和青草般旺盛的生命力。御幸决定不再多想,他闭上眼,耳中是寂静夜里砰砰跳动的心跳,梦中沁满了盛夏悄然而至的凛冽。

  

  吃与睡也是体育训练中很重要的环节。自从在一年级时因为少吃一碗饭导致低血糖,被送去棒球部的合作医生那里之后,御幸便谨记著千万不能再丢这种没用的脸,再也没有小瞧过一餐三碗和睡饱睡满的队训,也愈发在乎做事的效率,期望在紧凑的生活里可以兼顾所有的事情,不论是上课、做作业,还是睡眠。

  相对的,在这之余他放弃了很多东西,比如在夜里胡思乱想的权力,做出任性选择的权力。迟迟不更换手机也有这层原因,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玩游戏和上网,哪怕被嘲笑跟不上时代——真不知道前任队长下棋的时间都从哪里来的,明明他也很想打游戏,真是可恶!

  诸多繁杂中值得庆幸的其中一件事,大概是泽村又开始在清晨的时候敲开他寝室的门了。

  奥村抗议过半夜不锁门是很危险的举动。

  “不过青道还蛮安全的喔,小奥村不用担心这种事情。”结果被木村天然过头的回应给给堵了回去,“会来我们房间的人也只有泽村而已了。”

  御幸插著口袋在一旁笑嘻嘻地观望事态发展,奥村想阻止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什么坏人,正是会来找他接球的泽村。

  木村不是捕手,无法理解这种投捕之间微妙的争夺感,要是不直白把这点讲出来的话,根本就无从了解他们两人争论的问题,偏偏奥村又是个有话都往肚子里放的人,真是太可怜了。

  这一回又是前辈的大胜利,御幸这么想著,丝毫不在意奥村用凶恶的眼神瞪了他好几眼。

  于是清晨五点时门锁会被轻轻转开,晨光伴著星星点点的灰尘亮出一道缝隙,御幸会侧耳等待泽村那双没礼貌的手把他的眼罩偷偷拉下来,接著他睁开眼,就能看到对方那双晶亮的眼眸。

  那双眼中有著冲破乌云后更坚定且炽热的温度,就像太阳一样,让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悄悄离开房间,把清净还给浅眠的奥村以后,御幸在走廊上伸著懒腰,忽然有感而发:“真是耀眼啊。”

  青心寮坐北朝南,侧面的走廊正对东方,一走出房间就能看到满目青空,以及冉冉上升的朝日。云霞染上各色金黄和赤红,再缓慢褪下外裳,透出清澈的原色。

  泽村在光里瞇著眼,点点头,“啊!真的耶!”

  御幸抬手遮了遮阳光,在一片逆光中看向泽村,“是啊。”

  “Cap,你之后还会一直打棒球吗?”

  泽村忽然问他,大大的眼睛里有著纯粹的好奇。

  “不论在哪里都会继续打球的吧。”他很放松地笑著,一副餍足的表情,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希望你也是。

  

  三年级生的国文作业里,小论文的作业比例增加了不少。大概是为了照顾棒球部的成员,老师交付作业的频率一直维持在两周一次,尚在能应付的范围里。小论文的主题五花八门,从日文到英语,农林渔牧再到医疗科技,历史脉络承接至文辞定义。要是泽村在周末的晚上闯入队长的房间,就能看到御幸带著些微苦恼的表情提笔苦思。

  他们的班导平等地对待所有科系,基于班上棒球部的成员众多,甚至选过体育大学的题目作为他们的作业。那道题目问如何透过艺文与体育等项目提升国民文化素质,因为不想在与棒球有关的事情上丢脸,他花了很多时间跟功夫在那篇作业上,至今仍印象深刻。

  他甚至记得落笔写下的最后一行句子:体察每一分细微情感的能力深植在我们的本能当中,漫长的历史意义也好,一瞬间的感动也好,在合适的时机接触到合适的钥匙,那扇门就会打开。

  脑中浮现出一双炯炯的眼神。

  木村每个礼拜都会回家,奥村吃完饭后会选择跟同级的濑户一起做二人练习,所以每周的这个时候御幸都能霸占整间寝室。有了一点年头的白炽灯发出细微的嗡响,远处不知谁在烧什么,浅淡的燃煤味钻进室内。他关上窗,隔著窗户能听到野猫在屋顶上小小的踱步,如此平凡的夜晚构成了他对三年级最后的印象。

  写小论文几乎成为御幸三年级的习惯,以至于他入职的第一年还不太习惯,休假约仓持出门总在抱怨这件事。

  “你要是这么喜欢,乾脆分一点我的作业给你好了?”仓持调侃回去,被御幸回了一句恶劣的“才不要。”

  他拿出手机,月长石的小吊坠在半空中一晃一晃,“不过你要是真的完~全写不出来,也可以求我帮忙。我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帮你写点东西喔?”

  仓持不耐地拍开御幸在他面前晃悠的手机,“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欠揍了?”

  “你到底对我抱著什么样美好的幻想啊。”

  “不,我说真的。”仓持推开拉面的碗,半撑在吧台上,颇有一副不罢休的气势,“亮前辈跟我都觉得你实在太夸张了。”

  “这跟亮前辈有什么关系啦!”御幸露出八字眉,“而且你跟亮前辈还有联系啊?他现在过的还好吗。”

  “还不错,小凑应该会跟他一起去同一间大学。”仓持簌了一口面条,御幸摇摇头小声地笑了句真是执著。这句话被耳尖的仓持捕捉到了,他挑起半边眉毛,慢条斯理地说道:“说起执著的家伙,不应该还有一个吗?”

  御幸又愣了一下,“谁啊?降谷?”

  仓持不说话,用看垃圾的嫌弃眼神看著他。御幸被看得毛骨悚然,有后退的冲动,八字眉拧在了一起。

  “执著的家伙……”他脑中闪过很多人影,甚至包括成宫鸣,不过那家伙比起执著,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任性吧。他不太确定地开口:“……你说结城队长吗?”

  “呃、等等,我在开玩笑,伊佐敷前辈?不对,不是,难道是克里斯吗……不是毕业了的前辈吗?”御幸少见的慌乱了,仓持脸色越沉越黑快跟汤碗一样,“不是吧?我们这届的?川上?宫野?下一届的?不是降谷那是……”

  他忽然噤声了。

  店外的车流人群来来往往,就像是他曾经很喜欢去的长堤能看到的景色。

  御幸忽然明白了仓持为什么要问他那个问题。不是刚才,而是更早之前——要一路追溯到一年前,泽村在晨光中问他会不会继续打球;或者更早一点,两年前他跟仓持在走廊上打闹,问他有没有“意识”到,他却避而不答。

  在他用平和得不像自己的目光看向后辈们,说出“这是欣慰的表情”时,在他站在青道学生食堂的阶梯,降谷问他在看什么的那个夜晚;或者将一切倒推回去到再早一点儿,日与夜的交界,少年投手的眼中裹挟著一片琥珀色的光芒,施法让他僵在原地,心跳暂停。练习场两旁蓊郁的树植,被毫不畏惧如同烈阳的目光点起最初的硝烟,在他记忆的宫殿深处,从此留下无法被遗忘的烙印。

  

  御幸不自觉握紧了手机上的吊饰,声音在吵杂的店里放得很轻,却异常平稳,“你说泽村吗。”

  

  “难道还有别人?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御幸笑了一下,说不出的淡然,“害怕可能会有一点,不过因为一直都看著他,所以后来就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

  只要一直看著对方,那么球场上的太阳是他,校园夜晚的月亮是他,独自训练时候的漫天星斗和车水马龙,以及拂过的风,落笔写下的字,都有著属于同一个人的气息。只要名叫御幸一也的那个人还记得,那么名叫泽村荣纯的那个人就会永远在他身旁。

  

  “那家伙才不会觉得无所谓吧。”仓持啧了一声,“我前几天才听到他说明明送了毕业礼物给前辈,结果‘前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小子到底收到了什么啊。”

  “这个嘛……”御幸拿起手机,再度晃了晃吊坠,月长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收到了这个。”

  “我就知道那是泽村送你的!”仓持抱怨著自己什么都没收到,而御幸闭上眼,摩擦了下手心中的吊坠。

  

  “改天回送点东西给他好了。”

  “要送什么?”

  “欸——随便送点什么就好了吧。”

  

  要送什么?

  他想送一双琥珀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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