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

写文全因朋朋想看
所以一通乱嗑,很雷快跑

是个严肃而冷刻的人
所以请别在文下过度玩梗

【御泽】昨日明日

  御泽,原著向日常。

  OK?GO↓

  

  

  

  

  

  

  

  

  

  

  

  

  

  

  

  ——若我把明日比作你。

  

  

  

  

  

  早晨的闹铃一如既往地响起,滴滴答的细碎铃声宛如春雨一般细细地落在耳边,滑进梦乡中,勾著睡梦中的人睁开湿润的眼。窗外的光线透了一丝进来,也带著凉凉的温度,在地上勾勒著一小片方形的光印子。

  一开始用的不是手机的闹铃,而是最传统的,会在到点时大叫吵闹的闹钟,一次打闹不小心从上铺掉下去摔坏以后,就改成了用手机定时。最早他设定的铃声还不是现在这种轻柔的呼唤,而是很符合他个人特色与追求的警鸣。“甲子园啊甲子园!前辈!听著这个声音起床不就会充满了干劲吗!”

  “你啊……就算不放这个声音也每天都很有干劲吧?难道不是该收敛一下吗。”他年轻的前辈嘻嘻笑著调侃他,嘴里说些没品的话,不晓得是想损谁,“怪不得仓持这几天上课精神那么恍惚,原来是被你吵的啊。”

  泽村荣纯睡得有些迷糊,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迷蒙的双眼盯著天花板看。纵使天花板都是白的,还是会有些微的差异。譬如五号室的天花板上就有轻微的痕迹,沾著岁月不明显的纹路,晕染在细墙纹上。面前的这片天花板没有,洁白得多也遥远的多,泽村飘忽的思绪被扯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并不是躺在五号室的上铺,而是陷在软乎的被褥中。

  身侧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泽村一动不动,维持著摊开全身的姿势,指尖仿佛触碰到另一个人的鼻息,被吹得颤动。他没有摆头来查看御幸的睡姿,但是脑海中已经浮现了那张带著笑意喊他的面孔。

  昨天他也缠著御幸一也接球。这是自从御幸引退以后他们每次休假碰头的必备行程,御幸在三年级之后便搬出了宿舍,并在学校周围找了间房子。明明老家就在东京,距离也并非真的那么远,在泽村问起时,御幸却只淡淡地回道实在不喜欢每天通勤啊,接著就熟练地揉乱他的头发,说:“三年级可是很忙的。”

  泽村荣纯知道三年级很忙,却不知道在忙什么。在球队的作息很规律也很充实,每天五点半起床,接著换洗、晨操,悄悄推开房门接著把某个不守时的队长从铺上硬拉下来,在吵醒对方同寝室友之前,推搡著让对方把衣服换下,套上队服,一个精神满满另一个神情倦怠地走出房门。

  接著训练场附近会陆陆续续多出人声,是其他早起锻炼的人,升上二年级后,小凑和降谷也时常挤身于这项早起的行列中。在时间差不多快到统一训练的时候,御幸一也就会停止传球,把手套压下,松松地放在大腿上对泽村微笑,慢条斯理地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快去找你的轮胎吧。

  “啊啊啊!是重要的伙伴!”他会转过身来这样强调,脚下毫不留恋地跑去进行他——泽村荣纯——的训练大业。

  然后吃饭,上课,上课睡觉,接著睡醒,下课,把制服换下来收好并再一次换上队服,去训练场上根据监督或是队长的指令进行练习。傍晚比早晨还要更容易辨认时间,通常太阳完全下山时大家就会意识到要准备收拾场地了,拿耙子的去整地,两手空空的就负责把满球场乱窜的红线球收回球筐里,练习打击的人会抱著几只球杆从另一头过来,大家有说有笑地前往食堂的方向,热气与黏腻的汗即使到了夜晚也不会蒸发。

  吃过晚餐之后他们会短暂地拥有一段自由时间,但泽村一直觉得那是他最不自由的时间——白天睡过去的课程得靠晚上这段时间补回来,于是他会骂著仓持和金丸的惨无人道,认命地把作业在桌面上摊开,并且咬著笔头思考自己解不出的题目……然后把笔头咬烂。仓持每次看到都叫他有点卫生习惯,要是赛前被一只笔上的细菌给放倒那就太搞笑了。寝室里最小的学弟听到则会讪讪地笑,好像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又不太好意思表达似的。

  他的情绪会因为与艰困的作业奋斗而变得萎靡,不过只是一小会而已,很快的,整个青心寮的寝室就能听见泽村的大嗓门。

  “哈哈哈哈我复活了!Cap!准备好迎接鄙人泽村荣纯重生之后燃烧得更旺盛的致命一击投球了吗——”

  “泽村,今天的份早上已经结束了。”这是从房里探出头来冷静回应的御幸。

  “哎、欸!我居然没有料到这个——可恶、这是什么狸猫的诡计吗唔……!”这是在原地石化的泽村。“就多接几球没什么问题的吧!我的肩膀可是充满了力量哦,而且明天早上也没有要打练习赛吧!这几天也没有跟别校的比赛!结束了也会好好放松的!”

  “要的吧,你忘了吗?”御幸的身体又探出了一点,泽村才看到他手上拿著万年不变的计分册。无论何时何地,队长对棒球的认真程度总是让泽村感到敬佩,虽然这不包括拒绝接他的球。不接球是为了保证不要运动过量导致伤害,不过泽村总会暗自怀疑事情没有那么单纯,除了运动伤害以外肯定也有御幸一也想偷懒的原因在——之类的!

  看泽村还呆愣在原地,以为泽村真的忘了的御幸拿著计分册敲了敲他的头,“红白战。”

  “那个一军成员不是不能上场吗?”泽村瞪著他,对御幸的举动感到不服气,却也没有真正反抗。御幸本来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看见泽村那因为台阶而矮了自己半颗的头,顺手就想往上面招呼一下。对方却露出了他没有预料到的表情,咬著嘴唇气鼓鼓的,而御幸自己的影子有大半覆盖在对方身上,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烙印在了泽村身上。

  泽村单纯的面孔收拢在自己眼中,捕手的眼神躲闪了下,没有躲开这份隐密的控制感,他无声地嘶了一声,觉得这根本是泽村看的少女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但也说不准泽村就是故意这么做好让他分心的,御幸糟糕地想著。毕竟他自认是个理智的人,没理由会不分场合对泽村动念。

  御幸稍微退开了些,身体与门板之间流出缝隙,在无声的交战中率先弃械投降,“进来吧,你来这不就是想找我吗?”

  “唔……也不是……”泽村咕哝著,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有点烦躁地抱怨,“御幸一也,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奇怪!我是为了让你给我接球!练习!这是努力的过程,每一步都不可以用随便的态度忽略它,才不是为了进你房间,我进你房间要干嘛……不准敷衍我,御幸一也!”

  最后又叫回了他的名字。

  御幸在心里偷乐,倚著墙壁,双手环胸,毫不闪躲地望著遵照内心欲望走进了他房间的泽村,看著泽村明明来过很多次,还像是小动物一样战战兢兢地往里走,提防突然出现什么凶狠的野兽似的,在发现房间一如既往是他熟悉的模样之后,就像泡在热水里一样舒展下来。一路延伸进速乾衣里的肌肉从肉眼可见的紧绷变得放松,如同伏著身体的猫,让御幸有些想要上手摸几把。

  他忍住了,一小块腰背贴在墙壁上,脖颈曲著,像一个未成形的弯腰。他用这个有些佝偻的姿势将内心涌上的毛躁想法压了下去,但却没有阻止念头在眼中持续酝酿成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泡在满腔的温柔里,熄了火,慢悠悠吐著温吞而幸福的气泡。

  御幸知道自己应该要好好控制住自己的眼神。要是被仓持看到,指不定要嫌他几声再踹个几脚,不过不要紧,毕竟泽村那个笨蛋现在满脑子都是球的事情,棒球构造的大脑是不会察觉房间里的气氛到底和以往的每一日有什么不同的。御幸忍住了来自身体里的痒意,没有在泽村面前讲述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和打算,只是走过去用手臂挂住对方的脖子,把还在胡乱入侵他领地的泽村给带到身边,用上了颇为亲密的称呼,“我们的Ace大人觉得我在敷衍吗?”

  泽村显然觉得无故夸他是王牌大人的御幸很恶心,飞快地跳开,“你、你在打什么主意御幸一也!我是不会因为你夸我我就放过你的!”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他明显受用的心情。御幸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从泽村身后慢悠悠飘出来的粉色花瓣,一边冷静地回“啊这样啊”,一边又继续说著“没有啊”,接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泽村又凑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著他的脸颊,御幸朝不远处指了个位置,“去拿把椅子来吧。”

  “唔呃……”泽村缩起脖子,猛摇著头,“没经过允许就随便乱动小狼崽的东西会被骂的。”

  御幸简直快要分不清楚泽村脑中对于前后辈的观念,好在他不是那种真的很在意的人,只是好笑地吐嘈了一句,“哇——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前辈的样子呢泽村同学,你对我这个前辈的敬畏的样子倒是没看过。”然后抢在泽村开口之前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把他了推过去。御幸一也坐在椅子上,被泽村卡著,手臂抬得不是很高,导致下手时地方微妙,只在臀部上方一点的位置,不过房间里的两人丝毫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大男生打打闹闹不是第一天,泽村很配合地走过去房间的角落,看见一把靠在墙壁上的折叠椅。


  他看了看御幸,又低头看了折叠椅,说不清是笑容还是震惊先爬上他的脸,御幸只知道泽村的眼睛像是点亮了黑夜的星星一般开始闪闪发光。御幸期待著泽村问出譬如“这是为我准备的吗”的问句,然而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泽村还是原汁原味的泽村,“看来我在这个房间里终于获得一席之地了!”

  “你的一席之地只有地板啦。”御幸回道。

  “队长大人根本完全不怜惜队伍里的王牌……”泽村故意晃著脑袋开始说乱七八糟的垃圾话,御幸完全不想听,有些霸道地叫泽村把折叠椅拿过来,黑色的折叠椅子紧紧贴在御幸的白色座位旁,两个人必不可免挨在了一起。

  夏天的房间里御幸会开著冷气,温度不到低,所以在冷气房里他也穿著短袖,光裸的手臂不时会碰触到对方的衣服,泽村的热度从后背上传来,让人心思有些跑偏,御幸分神想著泽村的体温这么高,怎么夏天看起来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嘴上倒是没闲著,让泽村好好看一下在桌上摊开的训练计划。

  快要到零时的时分,御幸会把他赶回去自己的房间睡觉,但也有很偶尔的几次,趁著小狼崽还在练习没回房,睡眼惺忪的泽村会乾脆躺在御幸的床舖上,耍赖般地说这样明天起床练球就更方便了,然后在御幸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就呼呼大睡,惹得御幸只能苦著八字眉,对这个不省心的王牌叹气。

  醒来时手会触碰到同样温柔的手臂,心跳声在清晨的寂寥中静静响动,两具体型相差无几的躯体会并排在上铺的位置,泽村柔软的身体让他能够在狭小的空间中找到舒适的位置,然后嵌合进凹凸的空位里,像是填补了御幸剩下的半个圆。


  ——这是泽村荣纯所知道的昨日。


  


  三年级引退之后,他持续一如往常的生活,规律、忙碌。投手丘前方不再是御幸前辈的手套让人有些不习惯,但奥村的配球也有他的独到之处,泽村并没有感到不满,不如说是觉得有趣——偶尔他会暗自在心里比较著两位捕手的配球风格有什么差异,最后得出了“棒球果然是很深奥的学问”这个结论。

  在他最开始踏入棒球这个世界时,御幸一也曾经告诉他,投球是投手与捕手之间共同完成的作品。时至今日泽村也依然坚信这句话,甚至乐此不疲作为至理名言教导著其下的低年级生们。不过,在“共同的作品”之外,泽村有时会觉得,投球也是一种“沟通”,不属于那些复杂的言语,却能更精确传达内心情感的一种沟通。通过他挥动的手臂,锐利地划过空气,“碰”一声传递给对面的人。

  譬如那些对于王牌的执念、对投手丘的争抢,“绝对会赢”的信念,“我相信你”的誓言,全部都会凝结在这颗白色的球上,飞入另一个人的手上。

  

  但是,最近。

  身体里好像累积了一些投不出去的东西。


  他挥动手臂,接著又在原地蹦跳几步,试图将那种感受甩出来,身体里的东西却顽强地黏在内脏上,梗得他不太好受。

  拿著球棒的春市从泽村身边经过,问他在干什么。

  “小春!”他停下上跳下窜的举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和友人说道,比著自己的胸口和脖子,“我觉得这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东西卡在这里,和这里……当然了,这可不是生病!我身体健康的很!”说到最后惧怕的猫眼又瞪了出来,因为一旦生病就没办法上场了。

  小春凝神思考了片刻,用著不知道是担忧的眼神还是不解的眼神看了他半晌,最后建议道:“我们还是先去练习吧,荣纯君。”

  

  泽村实在是想不透,夜晚的练投也结束后,他跟上了光舟,惹得那个小捕手皱著眉频频回头看他。

  “前辈跟著我干嘛?”奥村似乎很困扰。

  泽村低吟了一声,快步走上前跟著光舟并行,视线落在地上的影子,“我只是想问说……你会不会也有那种感觉?就是这里。”他用手掌轻轻按著胸口,“……有点不太舒服。”

  “前辈说的是哪种不舒服?”淡金色头发的小捕手没有直接下评断,而是冷静地界定问题所在。泽村荣纯想了想,脚步不自觉停下,奥村站在泽村旁边尽责地做一尊雕像,看泽村仿佛神游天外,也不催促,耐心等待泽村的回答。


  良久,他听见泽村小声地说,胸口有种黏黏的感觉。

  这种好像被半乾不乾的浇水黏住了的心情奥村光舟也曾经有过,他用复杂的眼神凝视著泽村,抬起手拍了对方肩膀两下。“该去睡觉了,泽村前辈。这件事情明天再想。”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泽村用大大的眼睛望著奥村,他有满腔的疑惑想问,以至于听见奥村近似拒绝的回答时,某种东西差点夺眶而出。

  投手和捕手是最贴近彼此的存在,哪怕御幸前辈不在了依然如此。如果要说有谁最了解泽村没说出口的疑惑,并给予合适的回应,那个人一定会是奥村。可是奥村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还想用逃避的方式解决!难道他这个投手真的当的很失败吗?

  奥村像是看出了泽村在想什么,开口就打破了他脑中的胡思乱想,“这和前辈是不是成功的投手无关。我认为无论何时都背负著信念的投手是无庸置疑的王牌,不管是降谷前辈还是泽村前辈你,都贯彻了这个道理,所以请你不要乱想,不然我会很困扰。”

  像是怕泽村不愿意似的,他又补了一句:“这也是前辈你该去睡觉的理由,太晚睡明天就不能让你进行投球练习了。”

  泽村闷闷地说了声“好”。

  奥村犹豫地看了看泽村的头顶,最终没有选择像御幸前辈那样摸头安抚,只是注视著泽村拖著脚步回房。

  

  泽村后来又去问了许多人。金丸暴躁地回问他说是不是恋爱思春期,被泽村迅速否决;东条指著窗外说会不会是因为下雨,可是前几天他感到难受时明明是晴天。降谷听见这个问题后沉默很久,久到泽村都差点以为对方又像往常一样恍神了,才轻声吐露出一句话。

  “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泽村闻言抱抱降谷,满眼感同身受的泪水,心里倒不觉得他们的感觉真的一样。不过如果降谷也有和往常不同的感受,想必很需要一点安慰吧!他以己度人想著,非常大肚贡献了自己的肩膀。“

  “来吧降谷!我会用爱让你好好沐浴一番来获得灵魂的升华!来吧,来吧!不用客气!”

  泽村不知道自己的拥抱有没有效,总之很大声地对降谷鼓励了一番。降谷一脸平静地接受,看不出明显差异,不过他知道降谷一定是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某种方面来说,降谷觉得自己确实升华了。

  

  新球队的启动很繁忙,作为队长的金丸肉眼可见一天比一天还要暴躁,更是在泽村每一次担心他成为下一个仓持的时候在原地跳起来,作势要把泽村修理一顿,泽村抱著轮胎哇啊啊啊的乱叫跑开,时间便在一日一日中过去。

  从二年级的楼层偶尔能看到离开球队的前辈们在走廊上经过的身影,练习场在假日的夜晚也会迎来少数前辈的光临。

  秋叶落尽时,翻腾的队伍终于逐渐沉淀下来,作为二年级的他们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稳。

  泽村发誓自己是个称职的王牌,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让心中的那个“小困扰”真的困扰到他,即便他为此发了洋洋洒洒好几封邮件给了克里斯前辈。不过对方在上大学后似乎变了,因为泽村收到的第一封回复邮件只有六个点……

  他忿忿不平想著,克里斯前辈以前可是最用心回他讯息的人诶!

  好在不多时克里斯就发来了第二封和第三封信件。泽村捧著手机看了许久,才不敢置信地在上铺喊出声:“要我去问问御幸一也吗?难道师傅是在开玩笑吗!他和这个问题没有关系吧?”

  可是直到泽村真的按照御幸给的地址到了短租屋的楼下,他才意识到,其实不是没有关系的。

  御幸给他开了门,阔别许久的脸孔出现在泽村面前。说不上朝思暮想,至少也曾经是朝夕相处的人多了一丝陌生的气息,泽村不敢对上御幸的视线,慌张地假装对御幸的袖子很感兴趣。

  “御幸前辈。”

  他规规矩矩地低声喊到。御幸注意到泽村敛下的眼神,还有同样温顺的睫毛。

  

  在御幸去厨房准备小食的时候,泽村才有闲情逸致打量御幸的租屋。房间维持著对方在青心寮里的习惯,书架上摆满学习用的参考资料和棒球杂志,间或夹杂几本专书。柜子下方就是御幸的书桌,上头还摊著做到一半的世界史题目,泽村溜达过去看了几眼,初步断定自己做不出来——御幸探出房门口,“喂,别乱跑啊你。”

  “我才没有乱跑!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学习而已!”泽村接过茶杯,理直气壮地说。

  “我看你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御幸不领他的情吐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考试差点不及格。”

  “我,我,至少我全过了啊!”

  “为什么要说的一副好像很难的样子啊!”御幸大笑出声,满足地看到泽村红了脸,急急跳脚地想要冲上来反驳的样子。

  啊,真好。

  “再不过来就把你的份吃掉。”

  “啊!御幸一也!”看吧,又来了。御幸颇为得意地将泽村逗出猫眼,万分坦然接受了那个只要泽村著急就会忘了敬语的全称。“你怎么可以这样!”

  “哈哈,怎么不可以?我可是前辈诶,退役了的前辈就不算是前辈吗……”

  “好心的后辈来探望你还这样!算什么称职的前辈嘛!”

  “哦?原来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呀,难道不是有事才来找我吗?”镜片后方的眼睛微微瞇起,带著一点少见的局促调侃道。御幸当然不会真的以为泽村是特意来关心他这个孤寡的前辈离开球队后的生活,但这份自觉同样不妨碍他故意曲解泽村的意图。御幸对每种状态的泽村都接受良好且熟稔于心,尤其特别喜欢看对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苦思冥想的模样。

  “唔唔唔……”

  再更困扰一点吧,再为他的问题花费更多心思来思考吧。就算泽村因此被影响到情绪也无所谓,毕竟这份情绪也只是今晚的一点点时间而已,最终还是会随著踏入校园的脚步逐渐抽离淡去,脑中有个声音在说。

  御幸承认自己的确是个糟糕的人,哪怕脱离了球队的队长身份,他也还是想让泽村一直记得他,想一直维持这种紧密、牢固,海浪打上沙滩后能够留下发亮贝壳的关系。

  “说吧,怎么了?”不过最后他仍是环起胸,朝泽村扬了扬下巴,“总不会真的要说只是单纯想见我吧。”

  泽村不自在地扭扭身子,偏过头去,说出这句话好像令他很为难,半天都发不出一个字节。好不容易终于开口,声音又含含糊糊,没半点平时人型扩音器的风范。御幸不由得坐正,向前倾了些,“你说什么?”

  “……呼、哈啊……呼……”泽村用力深呼吸著,闻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整张脸胀成秋叶的颜色,被惹毛似的猛拔高声音,简直让人震耳欲聋。

  “我说……就是因为想见你——所以来了!”

  御幸可能是靠太近了,平时就不注重肢体距离的两人近得只隔一道温热的吐息。泽村被逼地闭上眼,只能侧著头对著空气大声宣示。御幸想像著在泽村面对的那个方向有个用空气凝结成的另一个御幸一也,忍不住开口要把泽村的视线拉回来。

  “真是难为你这么坦承了。”御幸面上还残留著一点惊讶的神色,像是没想到泽村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应该说,泽村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这样说话。这难道是退役之后才能解锁的特殊待遇吗?就像是游戏中的隐藏关卡那样。

  他惯常的说话方式便是将真心同假意捆绑著,再以玩笑的方式说出。在他的记忆中,有著无数次相似又雷同的对话,每一次泽村都会反驳他,嚷嚷著才不是想见他、只是为了投球练习才来找他,身为队长还做出这副可恶的样子,真是希望克里斯前辈能够把队长好好教育一番等等,如此这般、如是那般。

  他当然看得出泽村的反驳不过是不想让他逞威风,既不是真的讨厌他,也不会真的跑去找克里斯抱怨混蛋队长的所作所为,所以御幸也从来不放心上纠结——泽村也不会,多少次日日夜夜皆是如此。他从没想过有天能听见泽村应下这句话……泽村真的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吗?御幸忍不住又想笑,这个笨蛋怕不是什么都没想吧,要真是如此,那“笨蛋”就会是现在为了泽村的话而感到欣喜若狂的他了,真不妙啊。

  窗外渐渐下起细雨,湿答答的雨滴黏著窗台,敲在脉搏里。他们紧张地对视著,唾液咽下时喉口一阵乾涩的疼,御幸没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攥住泽村的袖子,衬衫平整的袖口被他弄得皱巴巴,满心都在告诫自己要控制表情。

  像平常那样,对,摆出讨人厌的前辈脸吧。

  可是泽村少见的没有借机嘲笑他,也没有伸手打他。看到御幸什么都不说反而还紧张地瞪出猫眼,慌张揪住御幸的领子用力扯了两下,突兀地道:“御幸前辈不打算坦承一点吗?”

  加大的音量里有著不易察觉的抖动。

  御幸又张了张嘴,面颊烧了起来,下意识回避了泽村的提问:“……在球队都有好好训练吗?”

  “当然有啊!?”泽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话题扯到这里。若是换一个人来,铁定要认为御幸在找碴了。“你们的教室应该可以看到训练场吧!有没有好好训练往窗外看不就知道了吗?前辈才是呢,有在好好学习吗?”

  “才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视力好得和怪物一样——再说了,英语考成那样的人还问我有没有好好学习,你真的懂好好学习的意思吗?”

  “考上理想的大学!”泽村说道,“那样前辈在我心里就是非——常认真地学习了。”

  他继续说:“不过,要是前辈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也会毫不犹豫支持你的!”

  “哦?”御幸笑了笑,忙不迭摆出随性的态度,试图甩掉方才露出马脚的慌张,“比如说什么呢?”

  泽村表情变得有些茫然和困惑,但下个瞬间,迷茫被对方的一句话打破,泽村睁大眼,“——譬如职棒吗?”

  

  御幸沉稳的嗓音仍在继续,低低的,勾住泽村的发梢,“我去职棒的话,泽村也会支持吗?说是要支持,泽村又会怎么支持呢?”

  “我……”泽村目光游移,“反正会支持就对了啦!”

  “我说泽村你啊。”他顿了下,反手搭上泽村的手背,却只是覆盖在上头,并没有要更进一步的打算,“虽然来青道打了棒球,可是,接下来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你还会看到更多不同的东西,也会和不同的人合作。包括站在三年级的位置上带领著队伍……这些都是很有趣的事情,也会让你有很多不同的感触。”

  泽村的手无意识捏紧了,御幸轻轻瞥了一眼,“虽然是笨蛋,还是要思考的。泽村,不只是要做你想做的事,也要做一些对自己好的事。”

  

  “追著御幸前辈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我想让御幸前辈好好看著我啊……”泽村嗫嚅著,不敢太大声表达自己对捕手前辈的情感,免得又被嘲笑一次。御幸总是不愿意正经地回应他,就好像他是什么话讲得很好笑的落语家一样,喜欢用哈哈大笑带过那些让他内心极其在意的话题。心里想著这些东西,泽村的表情也不似平时,显出一副恹恹的模样。

  这个话题根本没留下多少让他喘息的空间嘛!御幸很是艰难地轻咳了几下,本想故作严肃,却还是让浓浓笑意倾泻而出。

  “你、你又在笑什么啊?难道说这个理由不行吗?”泽村又气又急地抓著他的领口,不甘示弱地质问御幸。

  “我什么时候说不行了?不要擅自曲解别人的意思啊。而且我明明一直有在认真看著你吧?红白战那次——”不是还把你的球打出去了吗?

  “啊!不准说下去了御幸一也——”泽村扑上来强行摀住他的嘴。

  “好,不说。”他举手投降,下一秒不怀好意突然道,“你走路不小心撞到树的事情我也有看到哦,哈哈。”

  御幸丝毫不因为自己总是故意扭曲泽村的话感到害臊,笑得非常爽朗。

  再怎么喜欢棒球,他们的人生仍不可能总是跟棒球有关。当偏离上学的道路,褪去队服,化身两个湮灭于人群之中的普通人;当他们不再如同赛场上那般明亮时,却还能保有交集,这是多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边笑,御幸一边心情很好地问:“你知道你曝露了吗?”

  “什么曝露?”泽村顿时满目茫然,随后像是理解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御幸内心涌上不妙的预感,果然——是八竿子打不著正确答案的回应:“你又想转移话题了!”

  “我才没有!”御幸笑骂道,“算了,反正你是笨蛋,我不管了。”

  “什么啊!?”泽村完全没有听懂,对打哑谜的御幸更加气愤了,“说了一堆别人听不懂的话以后就、就不说了?这也太可恶了吧御幸前辈,你这样不管是去了大学还是职棒都会让周围的人很困扰的!说起来你千万不能说我的坏话喔?特别是在小狼崽面前!不可以再说笨蛋什么的,毕竟我现在也是有在好好经营形象的前辈了!”

  泽村的语调又快又急,生怕慢了一点御幸就听不见了,才刚说完前一句,下一段又接了另一个话题。御幸没敢在这种时候对上泽村的视线,他怕自己太过猖狂地笑出来;也怕自己会不小心,陷进那双离开赛场后依然暖融融的双眼。

  那双,只看著他的眼睛。

  “到底在说什么啊,笨蛋。”

  泽村蓦地对上开口的人,那人嘴里念著笨蛋,眼神却温柔得宛如星河满载。

  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绵长。

  

  

  他们有时候会在二三年级的走廊交界处相遇,泽村身旁总是有相熟的同学与他拌嘴打闹,叫人不好打搅。在看到御幸时,泽村双眼会忽然发亮,大声地喊“Cap——”,哪怕现任队长早就不是他。偶尔泽村与金丸同行时,金丸会远远地与御幸挥手,接著拉住过度兴奋的泽村,向他点头致歉。

  最让人意外的不是在小卖部与泽村不期而遇,而是在办公室看到泽村苦著脸听训。许多次以后,御幸也明了办公室的窗户会投下多么漂亮的一片光影到泽村的肩头上。他会拿著下一堂课的考卷,故意晃悠到泽村能够注意到他的地方,再露出可恶又挑衅的笑容,惹得泽村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片冈肃著脸双手抱胸,面不改色盯著泽村,御幸耳边仿佛还能够听到那句耳熟的“不准停,跑到没力为止”。

  他会踏著轻快的脚步离开办公室,微风拂过耳侧鬓发,撩起柔软的发丝。夏天过去后秋天很快来临,接著冬天在春日的樱色中逐渐沉入地里。

  御幸在整理换季衣物时再度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穿过棒球部的队服,很久没再踏足青心寮,他很久没有在捕手区蹲下,拿著手套笑吟吟看著投手丘上的人。

  球团的人找过他,没想到隔天美马就传了讯息问他的“战绩”,再隔一天连成宫鸣都知道消息了,连打三通电话,大有不接不休的气势,御幸只好捏著扩音键在天台上按下接听,顿时熟悉的冷哼就在蔚蓝的天空下响起。

  御幸扬著头,镜片上有松软的云朵飘过。

  

  他们毕业那天清晨下了很久的雨,凌晨便朦朦胧胧听见了雨声,直到出门前,御幸都还在想著怎么走才不会弄脏西装制服的裤脚。好在最后是个好天气,他一边走著路,不期然想到了泽村说的“晴天男”,于是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来找他要钮扣的女生并没有很多,御幸再一次体认到想像和现实的距离有多少差距——棒球部天天拿他是个池面脸的事打趣,不成想到头来这届棒球部最受欢迎的男子是一直默默做著后勤和调查的渡边。

  前园毫无形象猛然落泪,趴在桌子上指著御幸鼻子说你们这群负心汉,毫无道义的家伙,被仓持用不怕天下大乱的语气嘲笑“是因为没有半个女孩子想起来要找你吧!”差点在食堂引发第三百零一次的青道大战。

  他抽空与金丸和小凑见了面,最后一次确认新球队的启动状况,不只是金丸,就连小凑也露出沉稳的笑容,“请放心吧,御幸前辈。”

  御幸破天荒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像把所有的重担都交付至他们的手上,状似不经意称赞道:“越来越有你哥的样子了。”

  小凑微笑应下,不再有局促。

  金丸看著准备离开的御幸,突然问道:“前辈等等是要去跟泽村见面吗?”

  “啊。”御幸微微抬起头,面上露出如樱花般平和的浅笑,“是啊。”

  

  没有人知道御幸和泽村究竟讲了什么,大家最后看见那两个人的踪迹,是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室内练习场。监督和小礼认得这群曾经住在青心寮的孩子,料想这是他们作为高中生的最后一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提起退役球员不能随意进练习场的扫兴规定。

  绿色外皮的练习场传出了传接球的声响,棒球部众人听见都心下了然,知道这是属于队伍里那个吵闹的投手以及坏心眼捕手的私人时间,便也无人过去打扰。

  他们在里头待了好一段时间,出来时众人只见泽村用手套半掩著脸慌慌张张跑出来,跌撞地往A练习场的方向去了,御幸的头发乱七八糟,像是刚拿下护具还来不及整理,他讪讪地摸著自己的脖子从门后走出来,面对众人的疑问什么都没有解释。

  

  与高中三年相比,毕业典礼后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御幸站在训练场边沿的休息区,手虚虚搭著栏杆,重新戴上白色棒球帽,把乱翘的头发压实。

  身后有人走过来,悉悉索索在后排坐下,御幸看也不看便知道对方是谁,开口便是感慨。

  “要毕业了啊,仓持君。从今天以后你也是大人了——”

  “闭嘴吧,不要逼我在毕业这天揍你。”

  “还真是不留情啊你!”御幸哭笑不得,朝身后看去,两人默契地伸出拳头碰了碰。

  “给我看好了,绝对不会输给你的。”仓持说。御幸知道这是在说职棒的事情,仓持最后决定进大学再磨练几年,目前也顺利申请到想要的学校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在赛场上相见。

  “嗯,听见了。”御幸含著笑,“我也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而且。”他说,“绝对不能输的人可不是只有我啊。”

  “你说什么啊?”仓持面露不解,天生的恶人脸让他做出这个表情时显得特别嫌弃御幸,他顺著御幸的视线看见了在训练场另一头的泽村,又顺著泽村看著他们的目光看回御幸,见身旁的好友朝泽村挥了挥手,忽然懂了御幸的意思。“啧,不会输给那家伙的。”

  仓持狠狠捶他的背,“接下来可是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可以抢先起跑啊!”

  “是是,祝你盗垒成功。”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露出懒洋洋的笑容,虽伫立于樱飞雪的四月,眼中却盛满夏日灼热的晴空。

  

  泽村的意识逐渐清醒,他翻过身将棉被推到一边,在看过手机时间,确认再十分钟铃声就会响起以后,自己朝著内里又挤了挤。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大腿毫无界线感地与另一个人相贴,一只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圈住他,把泽村往怀里拢了拢。泽村有片刻僵硬著身体,怕自己在难得的休息日里吵醒了对方。


  “御幸前辈?”

  侧著头感受片刻以后,发现隔壁的人不再有多余的动作,泽村又耐不住心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著御幸的额头,用气音道:“真的睡著了啊?”

  御幸处在半朦胧的状态,本想睡个回笼觉,不成想泽村却在怀里到处乱戳,他在泽村又往他额头上戳了一下的时候飞快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对方不安份的手腕。

  “泽村,不要再戳了。”他带著刚起床时浓浓的不满警告著。

  “御幸前辈醒了呀!”泽村毫无危机意识,看到御幸睁开眼睛只觉得开心,双眼笑地瞇起来,完全忘记自己几秒钟前才在担心会不会吵醒对方。

  “……”面对泽村不掩饰的快乐和嗓门,御幸沉默了下,决定换个说法。“泽村,不要再戳了,我说的不是你的手。”

  “我没有再戳你了啊,真小气,我刚才也只不过是戳了两下就计较成这样……而且不是手还能是什……”泽村顿了一下,因为御幸抬了一下大腿,非常有技巧地暗示了他到底是“什么”。

  空气只来得及安静了一秒钟,接著是来自少年害臊的大吼。

  “我才没有戳你!!!不要说这种儿少不宜的东西!!!”

  “哈哈哈,好啦,安静一点,再睡一下不好吗?”

  “不好!”泽村把自己的枕头砸到御幸头上,对方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从枕头底下闷闷传出来,差点让他气到心肌梗塞,“你这个!混帐眼镜!色色眼镜!想教坏我吗?”

  “喂!什么教坏啊?这很正常吧。”御幸为泽村单纯的反应感到震惊,虽然他有预感泽村面对这种调侃说不定会不知所措,但也没想过脸皮会薄成这样。性格使然,从小到大御幸都不热衷于参与团体里的交流行为,但他也知道对于大部分高中男性而言这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御幸皱眉反思,难道说一般高中生不会这样吗?所以真的是他开的玩笑太过界了?想法在脑中刚冒了个头,很快又被御幸压下去:不不不,他敢发誓这绝对是很正常的互动,肯定是泽村让这个话题变得不正常……

  泽村脸红抱著被子坐在床角,头发睡到乱翘,微微撅著嘴,发现御幸在看他就皱起鼻子吐了吐舌头,一副糟糕又可爱到不行的样子。御幸忍不住闭上眼,那个没有自觉的“某人”才是最混帐的那个吧!


  他们在床上玩闹,接著一起换衣、梳洗、穿鞋,下楼慢跑到五公里外的地方吃早餐,再搭车回来。摇摇晃晃的路程会让精神一向很好的泽村昏昏欲睡,这个时候御幸就会冲投手拍拍自己的左肩,示意对方靠著。

  早晨的光线顺著大楼的间隙照进车窗里,落在泽村毫无防备的侧脸上,御幸总是会想,要是当初提议去十公里外的早餐店就好了,这样,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就可以在晨光弥散的车厢里,依偎得再久一点。

  放松下来的御幸没有发现,靠在他肩膀上的投手也会偶尔偷偷睁开眼睛,看一眼他们相触的尾指,再满足地闭上。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御幸毕业之后,泽村没有再单独去御幸的住处见他。

  御幸也没有去找过泽村。

  

  很偶尔的几次,泽村会忽然从同级的小凑口中听到御幸的消息。据说“那家伙”和上一届的前辈们一直有联系,大家偶尔会在休赛期或是空闲的假日相约出来见面闲聊、看比赛。因为小凑春市的兄长也在“上一届前辈”的行列,故有什么消息往往都能获得第一手资讯。

  泽村想著想著总是有些羡慕,缠著小凑想要打听更多。身为副队长的小春拗不过队伍里的王牌投手,大部分时候仍会好脾气地再多说几句。不过几次以后,他也会好奇地问泽村,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荣纯不是有御幸前辈的电话号码吗?”

  

  “……那不一样。”泽村说。

  “我还没有变得更加强大,也还没带著大家一起打进甲子园。虽然混帐四眼的话让人很火大,但现在的我确实没办法分心考虑那么多的事情……”小凑看著泽村低头喃喃,掌心的纹路交织著不为人知的心声,“现在去联系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小凑定定看著泽村,没有追问御幸对泽村说过的话,更没有继续谈论泽村说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他想,他可能知道。

  去联系的话,就会忍不住沉沦于旧日的幻想乡,会变得软弱,会无法继续向前看,会误以为还有人能够依靠。这样子是无法进入甲子园的。

  淬成火的意志才能在重重云层中杀出一条青蓝的道路,为了能被认可、能再度与对方并肩——为了再相见,所以还不可以见面,只能够暂时压下满心的想念与落寞,将身心交由每日每日不停歇的训练打磨。

  投球、打击、跑垒、守备。

  向前跑去,快一点、然后再快一点。

  

  那年的春季大赛他们打得很艰难,尽管队伍中的两位王牌投手尽责地防守,打线却难以攻克同区强校,比分一直僵持到第九局下半,最后青道用上了小球战术,以一分之差惊险胜出,进入正式赛。

  所有人都知道队伍的打线还不够成熟,所有人都在努力练习著,三年级尤其拼命,等奥村发觉时,泽村已经不再天天扒拉著要他接球,而是换上一副沉稳的表情,在没有投球练习时拎著球棒前往打击区;降谷在不知不觉中拥有能够完投九局的续航力。小凑、金丸、东条三人不知不觉间组成了防守金三角,只要球被打到左半边,管它是内野还是外野,全都会稳稳落到手套里。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循——

  金丸、东条和小凑在成为接任的队长与副队长以后关系亲近不少,练习时都凑在一块,还进行了一系列针对球落点的预想训练,默契好了不少。

  降谷自从肩伤以后就坚持著每天和泽村一起拖著轮胎跑步,更是把浅田在闲聊时不小心说出口的谜之训练法牢记在心,坚持每天做一遍才愿意去睡觉,美其名曰:会有好运。

  而泽村从前任队长身上体认到打击能为队伍带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以后,就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进行打击与跑垒练习,本来体力训练便一刻不落下,增添了其他项目后,更是忙到脚不沾地,严重时甚至会在吃饭时睡著。

  就在奥村和由井快忍不住想阻止泽村的过度训练时,降谷不知为何找上了泽村。据五号寝的浅田表示:“降谷前辈忽然就打开了门,擅自走了进来,接著很用力地捏了泽村前辈的手臂,像是想要帮他进行放松……对,是我们平时会做的那一种,而且全身都捏过一遍了。泽村前辈一直在大叫,看起来被按得非常痛。”

  “对了,走的时候,降谷前辈还说了一句话……他说:前辈要我转告,要是你再不懂得节制,刚刚那些他会‘亲自回来’让你体验一遍。泽村前辈听完以后反应也很大的样子。”

  

  “啊?”“哈?”

  他们异口同声。

  奥村的眼神很恐怖,浅田被看到毛骨悚然,忍不住提高音量解释:“大概是在说仓持前辈啦!大概!”

  其实他直觉那大概不是仓持前辈,但浅田也觉得,要是把他猜想到的那个人名在奥村面前说出来,会非常不妙……

  

  春季大赛止步八强,赛后来不及伤感,一军迎来两位一年级新生,以及从二军提上来的浅田、九鬼。除此之外,还有部分一年级被拉进二军。

  泽村一如既往记不住后辈名姓,更多时候神龙不见蛇尾,浅田听过好几次五号室的一年级生好奇地询问起他,泽村前辈早上到底都去做什么啊?这么晚了泽村前辈还不回来吗?这难道是三年级的规定训练量吗?问完以后,还会露出铁青的面色。

  这位一年级姓泽田,被天然的降谷前辈说成是“泽村和浅田的姓氏相加再除以二”,就连性格也像是相加除以二。虽然泽田总是很冲动、想都不想地把疑惑问出口,但在初入青道时的生涩以及不适应感,倒是和浅田一模一样,这让浅田很能同理对方,闻言总是同情地在一旁陪笑。

  “啊?那另一个不就是浅村?浅村去哪里了?”不过,泽村听到降谷这么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意识这一点,还非常正直地提出了疑惑。

  “除掉了。”降谷则用冷淡的声音认真回答道。

  浅田不住汗颜,他发誓他在小凑前辈忽明忽暗的脸上看到了忍耐的青筋……加油啊小凑前辈!真是辛苦您了!

  

  熬过了难挨的春季大赛以后,是监督们安排的练习赛,这期间队伍里两位王牌大上场次数并不多,更多时候是让九鬼和浅田先发,泽村和降谷只在必要时上来救场。按照监督的意思,浅田被安排与由井、降谷一起练习,和泽村的见面便少了。赛场上以外的时间他往往见不到泽村。透过濑户,浅田大概知道了泽村和奥村正在研究一些新的东西,更详细的情形却不清楚。

  关东大赛上先发的是泽村,搭配的捕手是奥村。这两人如今已磨合得很好,每每上场时都能交出稳定且令人满意的答卷。比起御幸,奥村的配球风格更加稳妥坚实,在投手丘上时,比起专注看著手套到忘乎所以以及血液里沸腾的感觉,泽村更多时候感受到的,是奥村那股“绝对不让对手在此赢球”的坚毅决心。他们稳稳守到第七局,监督换了九鬼上场,在失了一分后又换了速球派的降谷上场,顺利关门,拿下关东大赛的冠军。

  至此,浅田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夏季大赛的预选赛一天天的靠近,云朵再也遮不住艳阳与酷热,练习时每一次跑动都会抖落一串汗珠。但苦夏的降谷前辈经过三年,已经勉强适应了东京的夏天,防守金三角也研究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打击模式。泽村前辈的加油打气还有投球表现,一如既往带给大家积极向上和绝不退缩的力量,而同级的结城和奥村、濑户也都是球场上令人安心的存在,加上五号寝室的强棒后辈泽田——虽然这次的大赛,浅田只是坐板凳的替补投手,多少有些难以明说的情绪,不过他也心甘情愿地承认,有这样强大的队伍和队友,大概非常有可能打进甲子园吧。

  即使他只是板凳选手,也想再去甲子园看一眼。果然,在他心中——哪怕是板凳,甲子园的板凳也是不一样的。

  升上了二年级,终于多少改掉了过度忧虑的浅田,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半夜时分的食堂门口见到坐在阶梯上的泽村。

  “……泽村前辈?”他吓了一跳,感觉心脏在胸腔中胡乱跳动。这种慌乱的感受对他而言真是久违了。

  “啊,浅田,是你啊。”泽村似乎笑了笑,但天色太暗了,浅田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奥村说今天没有投球的练习,我以为前辈还在练习挥棒呢。”他放轻音量,嗓音被黑夜压得很低。

  “啊,有点事。”泽村握住拳头,复又放开,“不过没关系的,是跟比赛没有关系的事情喔!浅田你不用担心!”

  随意的发问会给泽村前辈带来困扰吧?

  浅田犹豫了许久,觉得实在无法对平时照顾自己的前辈放任不管,最后把心一横,“就算不是球场上的事情,泽村前辈也可以跟我、聊聊的……!”

  啊啊啊啊浅田,你在干嘛,前辈才不会想跟你分享这么私人的事情啦!浅田还没在内心叫完,就听到泽村不好意思地开口:“说的也是!”

  咦?这么轻易就愿意开口的吗?浅田的世界观受到震动。

  泽村继续说,浅田也不好打断他,听了对方一通谈论自己之前和御幸前辈说过的“不能把队伍的责任全部扛在自己身上”的事迹,才谈到正题。

  “……我本来不相信这种害怕的心情出现在自己身上,但是从关东大赛以后不停的赢下比赛,让我开始有点害怕。”泽村的气息沉静下来,变成浅田有些陌生的模样。这不是升上三年级后那种滴水不漏的模样,而是他从未见过的、正在颇析自己的泽村前辈,“浅田也知道的吧,九局下半,比赛才正要开始,这种时候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我不是害怕会输……我,我只是在想。”

  “……我真的能够实现对那个人的承诺吗?”

  泽村张开自己的手掌,好像也很困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浅田不知道泽村对谁承诺过什么,但他蓦地想起了御幸前辈还在的时候。脑中银光一闪,他突然举起手,朝星空做出了一个出局的手势。

  “我完全不敢离开家里生活,可是前辈为了打棒球从长野来到这里,超级有勇气!实在非常敬佩您!这是One、One out……!”

  泽村错愕地看著浅田,像是没想过他会忽然来这么一出,有点想笑,又愣在原地,表情傻不拉唧。

  “去年的甲子园……”浅田还没停下,羞耻的热迅速攀上脸颊,“还有今年的春季大赛、关东大赛,不论比赛的结果怎么样,前辈都非常积极地面对著,我和奥村、还有其他人也一直都以泽村前辈为榜样努力著,这是Two out!”


  泽村僵住了。

  

  “前辈!”

  有了起头,再说出后面的话就会轻松许多。

  “——九局下半,比赛才开始呢!”

  浅田带著羞赧轻快地说道。月光破开云层,与星点一同洒落大地。

  泽村的眼中也有著晃动的光,浅田看见泽村飞快地用手臂往面上抹过去,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你说的对。”泽村笑出声,转瞬间又是那个永远不停止脚步的太阳,“我们回去吧!”

  

  他率先起身大步向前。

  

  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在看见一批又一批的前辈离开校园,甚至自己也即将踏上离开的道路时,泽村会忍不住这样想到。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属于特别聪明的那种,就像他虽然知道日月星辰会随时间变换位置,却不知道它们会如何移动;就像他知道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离开青道,踏上另一条道路,却不知道大家会踏上怎么样的道路。

  唯独有一个人,唯独他视线前方的那个捕手,有著不容质疑的坚定方向。

  于是他也顺应著对方的未来想像著自己的未来。

  

  他想到,御幸从球队引退后,他们第一次假日时在校外碰面的场景。他想到,他们两人靠得很近,御幸问他慌什么。他脱口而出问说,前辈能不能给我接一辈子的球。

  “一辈子什么的……太夸张了吧。”御幸笑著捏住鼻梁,上气不接下气反问,“这是告白吗?”

  泽村当然要否认,投球是投球,结婚是结婚,这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可是御幸的表情就像是在说这完全是同一件事,让他难以说出任何和“不是”有关的句子。

  他想到,后来他们假日再见面时,会约在御幸住处附近的车站。从车站里走出来时,会看见前队长大人很放松地半插口袋在等他。泽村很喜欢蹑手蹑脚走到对方身旁再出其不意吓唬对方,或是扑过去,挂在对方的身上,再哈哈大笑著问说没想到吧。每到这时,御幸会稳稳地把他接住,像接住他的球一样扎实。

  

  他想到,毕业的时候,御幸拉著他去无人的室内训练场,说来投球吧泽村。他满脸不敢置信反问著:“都这种时候了,还提投球吗御幸一也!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我、我可是完全不介意甚至还很开心的哦,但在这最后的时刻,把我带来这种少女漫里最适合告白的地方,你真的不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当然有。”御幸说:“所以要不要投?”

  泽村瞪大双眼,搞不懂御幸卖的是什么关子,却还是在惯性驱使下说“好”,然后开始简易的热身与穿戴手套。

  “泽村,你会跟过来的吧。”

  准备投出第一颗球时,他听到捕手位的御幸无预警地这么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泽村沉著脸没有回话,专注又自我地做著挥臂动作,投向对方的第一球就用上了全力。

  “碰!”

  “Nice ball!”御幸大喊著将球扔回,泽村抬起手套接住,能感觉球的轨迹非常平稳,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气。

  他想停下来问御幸刚才到底说的是什么,潜意识却好像先于理性判断出对方的意思。御幸一点也不打算留给泽村调整的时间,在泽村接到球后,手套就摆向了下一个位置,还大声催他。

  “好慢啊泽村!难道说退步了吗?”

  “谁慢了啊!是你太急了!”泽村立刻顾不上原先要说的话,恼怒地为自己洗刷冤屈,手和脚下意识地摆出了投球的准备姿势。

  “不过呢,就算你太慢,我也还是会等你的。”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发出寺庙里敲击大钟的声音,泽村一个趔趄,差点再上演一次投手丘滑倒的惨状,被他用意志力拼死撑住了。

  不过手指没能撑住,只勉强将球推了出去,泽村内心发慌地看著球甩出一道偏斜的弧度朝右打者的内角钻进去,被迅速移动了手套的御幸挡在胸前。

  御幸没有说“Nice ball”,想也知道这球投得很烂,不过出乎泽村意料,御幸居然是笑嘻嘻的表情。球传回来以后,泽村报复似地又投了一颗明显的坏球,却被御幸预判到球的落点,“啪”的一声把球盖在地上。

  泽村面无表情地与御幸对视了几秒后,生厌地别开头。

  御幸又把球丢了回来,逼的泽村再度看向他。

  “再来一球!”

  泽村鼓起脸颊。看吧看吧!这家伙就是很讨厌嘛!用这种可恶的方法来让人屈服!

  

  “啊——之前——不是刚才。很久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是属于队长和前辈的话。但接下来的这句属于我个人的愿望,你别搞混了。”御幸不在意泽村赌气般的反应,继续说著他想说的,并将手套摆在正中,比出自由球的手势,“我会一直等著你,所以你一定要追过来。”

  回应他的是泽村强而有力的一记正宗的四缝线。

  “碰!”

  “Nice ball,泽村!”御幸咧开嘴角。


  泽村比了一个两出局的手势。

  

  “还没呢!”御幸失笑,“刚才那球要是用铝棒,就要打出去了呦。”

  “打者是小狼崽啦!是小狼崽!”

  “那不也还是铝棒吗?”

  “但是小狼崽肯定会猜不到球的吧?”泽村据理力争。

  他们再度对视片刻,接著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御幸好像轻轻摇了摇头,嘴里说著真是服了你,手摆到了外角低的位置。泽村高兴起来,“哦哦哦!要来了吗!”

  “别废话那么多,快投过来吧。”御幸并拢四指朝里弯曲,示意泽村开始投球。

  “碰!”

  “Nice ball!”

  “啪!”

  “坏球!”

  “碰!”

  御幸拉下面罩,朝泽村勾起嘴角,“Two out了喔。”

  “这么快?你刚才不是才说……”泽村露出不明白的神色。

  “什么这么快啦。”御幸哭笑不得,“这不是很好吗。”要是再甲子园也可以用这么少的球数解决掉两名打者,那根本就是赚到了。

  “哪里好了啊。”泽村嘀咕道,“练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多接过我的球,尤其今天讲好了只接十球,那一定又会无情的接完十球就走人吧,说不定以后就再也接不到了,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在难过,这也太糟糕了……”

  “……我都听见了喔,泽村?”御幸的声音有些迟疑。

  “就是要让你听见啦!”

  “哼。”御幸投回去的球比上一球轻了些,大概是因为在笑,“今天就暂时原谅你好了。”

  “而且你才是吧,到底都在乱想什么啊?难道说不想继续打球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记烦躁的变化球,非常犀利的尾劲,直到被手套捕捉以后仍极不安份地继续颤动,御幸能感觉出来泽村因为他的问句而产生波动的心情。真是太好了,能够这么好懂真是太好了,他不是第一次为了泽村的情绪这么好解读而感到庆幸。

  “说起来,今天把你带来这里确实不是单纯投接球而已。”

  泽村接住了御幸投过来的球,内心稍微有些讶异,因为这颗球和平时冷静的捕手一点都不相衬,像是很激动的样子,却又比生气时投出的球再更轻快俐落些。

  “之前你不是问过我,能不能给你接一辈子的球吗?泽村。”御幸忽然收敛住了笑容,眉目严肃地看著他。泽村捏紧球,眼神不自觉下移到御幸的右手上,那是平时御幸朝他比暗号的地方。

  但是御幸没有比暗号,手掌藏在大腿后方。御幸将手套再一次摆到正中,但再来一颗直球一定会被打出去的,泽村犹豫地看著,不太确定自己该投什么。

  御幸注意到他的停顿,抬了一下下颌,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会使用的暗号,代表的意思是“交给你了”。泽村又顿了一下,交给他决定投什么球吗?那倒是不要摆在正中间啊!好歹放在外角或是内角吧,真是的!

  泽村凝神思考了下,前面他分别投了一颗红中直球、外角快速指叉、外角低直球、卡特球,那接下来,如果让他自己决定的话……果然还是最近特意跟小狼崽又改良过一次的那个吧?

  变速球!

  

  御幸好像没有想到他会选择投这颗球,略有狼狈地把球挡住。虽然吓了一跳,但球并没有乱飞,依然好好地待在捕手的手套里,御幸的蹲捕姿势也没有跑掉。

  “真是……”御幸抬起头,眼中闪著兴奋的光芒,“你这家伙,进步了啊?”

  “没有进步那不是糟了吗!”

  泽村气鼓鼓说著,忽然想起御幸刚才因为看他陷入思考而暂停的话题,“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这个……”御幸搔搔后脑勺,不知为何忽然退缩了,“还是先投完再说吧?”

  “……御幸一也!”泽村莫名停下投球的动作,这次哪怕御幸再用一次激将法也没办法诱导这位投手投球了,“既然你不想说,那该换我说了吧!”

  “哎?”御幸错愕,“欸、等……”

  “御幸前辈,我会追上去的!”泽村把球抵在胸口上,那是他的另一颗心脏,也承载著他这三年来不间断的信仰,“所以拜托了!我想请你接我的球!”


  “不只是现在,还有包括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是一辈子!”


  御幸声音停住了,少倾,乾涩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太热血了,泽村。”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御幸的声音,不像是笑,也不太像哭。御幸在前方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重新开口,“……难道你希望我接住的只有球吗?”

  “咦……”

  脑中的片段忽然被一根细线穿连起来,眼眶也因为突然的领悟而变得潮湿,红线被沾上温热的水滴,被狠狠握紧。


  “当然不是!”放任泪水一边争先恐后从眼角滑出,泽村露出一个大到变形的笑容,他没有再把球投出去,而是忍不住迈步,从投手丘上跑下来,朝捕手位跑去,接著撞进御幸的怀里。


  御幸被泽村撞倒躺到了地上,但双手依然牢牢地护著对方,像千百次接住泽村的球一样接住他。明明并不是激烈的运动,他们两人却都满头大汗。


  “这是在告白吗?御幸前辈。”闷闷糊糊的声音从胸口传出。

  “这都不是告白的话,我就不知道还能怎样告白了。”御幸仰躺著看向又高又远的天花板,轻轻地回答,“刚开始就跟你说了,不管怎么样都能把你的球接下来。”

  你的球、你的人生。

  “不管怎么样都会等你。”

  等待你的追逐、你的喜欢。

  

  “前辈的告白太烂了啦,换成别人就要Out御幸选手了。”

  “那泽村裁判的判断呢?”


  “唔……Safe。”

  


  泽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棒球也好、前辈也罢,他只是一想到这些,体内就会涌出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支撑著他张开双手,无数次对这个世界宣告“再来一球”。他的脚趾头会因此兴奋地蜷缩,手心会疯狂冒汗,对追逐目标的戏码永不力竭。

  他们会以三年级的身份带领著大家打进甲子园,接著是球队的引退赛,还有樱花季中的毕业典礼。他会进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但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早餐店可以顺理成章改去十公里外的地点、搭车时能够正大光明将手牵在一起,冬天气温降低,就能用围巾把对方围成一颗大福,再嘲笑对方怕冷的模样。

  不用再偷偷装睡,趁对方不知情时瞄上一眼,他可以在内心的情绪满溢出来时,大大方方地面向对方,说任何一句想说的话。

  

  总是站在他面前的御幸,会向他张开怀抱。

  然后,他奔向御幸。

  

  ——这是泽村荣纯所期望的明日。


  

  end.

评论(13)

热度(239)

  1. 共2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